透识民族的文化精神
——读王充闾的《囯粹》
王向峰
中国作为文化积淀十分丰厚的古国，放眼巡视，放手拾取，无处不是国粹。万里长城、北京故宫、经史子集、书法绘画等等，不一而足。所以，广义说来，我国固有的物质与精神上的文化精华都是国粹；狭义说来，国粹是专指国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传统文化。从以上的国粹涵义所涉范围来看，不论是广义或狭义的国粹，都是说不尽的。但是充闾这部谈国粹的书,却不从国粹的一般范畴入手去论列知识格局，而是运用散文笔法钩沉蕴含国粹文化之事，以事为经，以情为纬，独辟蹊径地写出了中国传统的人文情怀、文化观念、价值选择、心灵空间和统摄诸多国粹文化范畴的精神脉络。 文化的核心主体是人，他不仅是文化的创造者，也是文化的享用者，不论古往今来一律如此。因此论国粹首要揭示的必是创造国粹文化的人,是这些人的作为丰厚了国粹，使古典文化扩展了范围，留下了许多启迪后世的嘉言懿行，泽溉古今。在充闾的《国粹：人文传承书》(以下简称《国粹》)中，不仅第一章中全部12篇是以人为题材的描述对象，其余三章中的22篇，有的篇目虽然以事类为题，也是以事系人，实写行事之人的感人之事，每篇之中都充溢着传统文化的集群性的内容。看第一章12篇中写的12个人物：人文始祖黄帝，醒世哲人庄子，士君子的典型孟子，亦功亦过的秦始皇，和亲西藏的文成公主，诗仙李白，达人苏轼，选错了职业的宋徽宗，旷代才人纳兰容若，忠烈的女帅秦良玉，性情生活家袁枚，苦味人生的曾国藩，在这些古人身上，都系有中国文化的多重意义，其中不乏历史积淀的人生经验与行为教训。就以12人中最难评量的秦始皇来说，在《国粹》中对他乃是从人性的欲望膨胀上加以分析，论其行事的极端以为世所戒，这就远超就事论事而不知其内心动因的简单的政治鉴评，这对认识了解儒家的“中庸之道”、道家的“守中”、禅宗的“正道中行”等都是设定了历史反向的参照项。何况，书中对秦始皇极端追求的另一种效果也给了客观如实的评价：“按说，号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原本是一位了不起的历史人物。他以雄才大略，奋扫六合，统一天下，结束了东周末年以来诸侯长期纷争的局面，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百代都行秦政制’，其非凡的功绩,在中国历代帝王中都是数得着的。” 国粹作为民族文化精神，还表现在人们的历史经验、生活习俗﹑道德崇尚等诸多方面。在《国粹》的第二章﹑第三章和第四章中，有多篇是专写国粹精神在文化中的延伸表现的。在《生生之为易》中，作者不是面面俱到地介绍《周易》，而是以“生生之为易”的变化无穷之易理，启人用变化的态度应世，以不落后于现实的不断发展。在这三章中充闾特别标举出几个在中国文化中特有的范畴以事作解。在《科举》篇中，从唐初所设的科举取士制度说到清代的科举怎样以其笼络汉族士人以为专制统治之用，使心性的驯化与“文字狱”的惩治各得其所。在《隐士》篇中，作者借游访富春江上严光钓台为事端，展开了关于隐士的话题。严光与汉光武帝刘秀本有莫逆之交，刘秀在南阳起兵匡汉时，严光曾与其一起谋事;如今挚友当了皇帝，聘其为近臣，缘何要退隐江边去钓鱼为生呢？这篇回答的就是这个千古之谜。充闾通览隐逸文化，在文中列举了隐士的五个特点，大体上是：有高层次的文化与道德修养，是不求闻达、洁身守素的高人，以放弃富贵荣华为代价换取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条件，鄙弃俗世间以利相交和虚伪夸饰的人际关系，有自己特殊的生存理念和生命追求。文中另处又说到一条是“不会给朝廷带来任何麻烦”。应该说严光一身全俱这六条。而这六条的主旨是避开君主专制束缚以自命自主，此中最典型的代表是庄子。在《诗词密码》篇中对于中国独有的这种泽溉大众的诗性文化，更有就实论虚的生动叙述与体类分析，很能引发兴趣。作者广泛引述评点许多古诗之后，归纳了写旧体诗应需注意的几个问题，诸如真性情与创作者个性，才情、才气与才学，胸襟、眼界与识见，引人爱读的审美情趣等，对这些问题，如无自身创作经验则很难说得到位。此外，在《联趣》篇中，对于中国独有的楹联文化及其逸闻趣事与名联妙语广有论列。在《姓氏文化》篇中，对于关涉每一个中国人姓氏名字的历史文化规约，皆正本溯源，说的是知识，读到的却是谱系的自知。在《座次格局》篇中，考究和论述的是中国作为礼仪之邦﹑源于《周礼》和《礼仪》所确立和遵循的座次礼法，其宾与主、尊与卑、长与幼有大体不变的格局，书中鉴古论今，对于现代仍例行于各种会议与宴会的座次排列，皆各有实例论证，给人以当代人应有的礼仪教育。 《国粹》第三章的标题为《河山，文明大地》，其中五篇都没离开山水地域与道路，初看这好像与《国粹》的书名不相干，但是翻开书细读细品，却发现此中的古典文化含量确实还十分丰富呢。马克思在《184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人化的自然界”和“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同人之间的关系”，这体现在《国粹》书中。如写长江三峡的《三峡气象》，这里的山川云水，不仅是实体的自然与社会文化遗产，更是中国精神文化的历史载体，能读尽和道出三峡文化的人就足可谓之为文化专家。其余像《江南传奇》中写的古镇，《徽文脉》中所写的从宣城到当涂的一条历史文脉，有那么多文化名家出生和留居在那里，地灵人杰，创造了文坛的盛举，足以令人钦敬。而在《丝绸之路》篇中，作者以立足的新疆库尔勒为视角，这里正是古丝绸之路的中段，路上存留有无数感人的故事，作者怀古思今，遥想张骞通西域的车骑，和勇探“虎穴”的班超鞍马，探寻《西游记》所描述的有似西域某地的取经路，对古人的勇于开拓和进取精神以及遗留的历史功绩，不仅是记述，更有由衷的礼赞，无疑也会激励着今天“一带一路”的开发者们。 充闾的《国粹》一书，荟萃了古典文化的丰富内容，更兼有艺术审美的生动笔法，文辞高雅，饱含诗意，尤其是对于今人比较生疏的一些古代文化问题，能深入浅出地加以化解，让人读来不觉隔生，并能得到文化散文的艺术享受，可谓有一举数得的收获。（作者：辽宁大学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