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充闾

过去的声音——献给王充闾老师及其亲朋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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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9 13:25:42  阅读次数:2823 次

过去的声音

——献给王充闾老师及其亲朋好友


文 景



形 容


     用我家乡的口语说,他长得好看。王充闾长得好看。

     “你把稿子先放在这儿,我再仔细看一看,”王充闾对我说,儒雅谦和的笑,透过乳白宽边眼镜,从眼角溢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也跟着笑。

     我起身。

     他下楼送我。一位名编辑送我,心里有一点发紧。

    “一些经典的东西,可以多背一些。背的东西一时也不一定全懂。比如,《古文观止》,比如,唐诗宋词……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此前我一直听到的是不会写诗也会吟或不会作诗也会吟)……”他边送我边说。

     已经送我到一楼的北门口。那时我在四中学校教书。四中学校在

西头。他又往西送我百来米。这时,我真的被感动了。已听不清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不由自觉地用眼睛看了看他。

     第一感觉,他这麽年青。雅气。

     国字型的脸,白白净净的。额头宽阔,亮亮的。发,黑厚浓密。端而正的五官组合得那么自然和谐亲切。目光深邃,儒雅,睿智,丰富,自信而又谦和友善,和一排白亮的牙齿一起微笑,自然干净地把他的学识流淌出来。

     他长得好看。美。三句话不离古典名句。这是王充闾当年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时间——1963年夏。

     地址:“小红楼”营口日报社(位于“正隆银行”旧址。以区别后迁的报社办公小楼,我们常这样称呼“小红楼”)一、二楼。那一年,王充闾,28岁。

     不想,二十多年后,我居然读到公眉先生赞美王充闾诗句中有这样两句:“立言不独唯辞赋,才子原来是美人。”(公眉先生读《柳荫絮语》感赋五首之五)。

     后来,几次见到中年以至于老年时的王充闾,视觉中的他,依然很美,是“才子”,“是美人”。

也会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名句。


别一样的沃土  


我惊羡于王充闾的人格魅力,博闻强记,超众的才华,应该是在上

世纪六十年代初。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我姓王,叫王充闾……”

    “我姓刘,叫刘文景。四中老师。”我没有背过百家姓。

“祖武符刘,景詹束龙……匡国文寇,广禄阙东,”王充闾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笑说,“谁给你起的名字?居然占了三个姓系,占了汉朝三个皇帝,还有,你也想分享当今版的文景之治?”我笑笑,没有接住他的话,吃惊。接着,他继续背诵:“欧殳沃利,蔚越夔隆。师巩厍聂,晁勾敖融……”

     他不像是在背诵,从嘴里哼哼呀呀唱出来的《百家姓》,好像没有经过大脑。听得我有一点犯傻。这是我和王充闾的一次相遇。当时,其他,诸如,送去什么稿件,我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上小细节留下印痕的地点:简陋的“小红楼”营口日报社副刊部二楼。

     时间:1962年,迎春花初绽。

    1963年524日上午,得悉我的小文《教子小议》在《营口日报》上发表。高兴。下午,我便急匆匆徒步去报社副刊部取样刊。王充闾接待了我,“不错不错,文中引用了白居易的《与元九书》,”接着,他居然把我其中引用的一段话背诵下来,“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之下,有指无字之字示仆者,仆虽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又接着背诵我并没有引用的:“则仆宿昔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音韵,十五六岁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年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痔,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瞥瞥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矣,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所致,又自悲矣。”

     此时,我大为惊叹。王充闾此年28岁。

     说起王充闾的读书和写作,我们怎么也绕不开这几个词语:“天意”“私塾”“魔怔叔”“父亲”“母亲”“天赋”“兴趣”“勤奋”……

    天意给他一个“特殊”安排。王充闾的故乡处在一个紧邻芦苇荡的荒村里。当时的环境,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日本“皇军”和伪保安队,在别处可以横行无忌,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唯独在这一带不敢露面,结果,这里便成了一处“化外”天地。加之,居住分散、户数较少,学校自然也难以兴办。不料,有几个关键人物在此时出现了:邻居有个绰号叫“魔怔”的族叔,他有一个男孩,小名唤作“嘎子”,生性顽皮,活泼好动,三天两头招惹是非。“魔怔”叔自己没有耐心、也没有精力加以管教,便想延聘一位老学究来进行培养、造就。于是,就请到了有“关东才子”之誉的刘璧亭先生。他是“魔怔”叔早年的朋友,国学功底深厚,做过府、县方志的总纂——遇上了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老学究。

     儿时的王充闾,天资聪颖,“魔怔”叔自然垂爱,他出面说服父亲、母亲,让其与“嘎子”一同上学。——父亲,念过三年私塾,平时喜欢读书,喜欢看庄、禅一类的书,还经常哼哼一些古旧唱本。——母亲,出身于一个满族世家,祖上几代都曾是清朝文武官员,血液里或许有强烈的渴求读书的基因。

     毫无阻拦,王充闾被顺利送入私塾。

     其时为1941年春,当时他刚满六岁。童子功的操练从此开始。

自此,他走完了生命中宝贵的天真无邪的“享受生命,显示性灵”的阶段,完成了由顽童到门生的身份的转变。学业从《三》《百》《千》开始,很快过渡到《四书》《古文观止》《全唐诗合解》,再到《诗经》《左传》《庄子》《纲鉴易知录》……兼习书法,杂以作文、写诗和对句。

这一段的学习经历,何以能用一个“苦”字了得?诗文要求烂熟于心——方法是,严苛严酷的要求,反复枯燥的背诵,别出心裁的惩罚……这样的历练,不是几天,是“八年抗战”啊!

获得益处享用不尽的是后来的事。

后来,我们发现,跟王充闾交谈,他言必出典,话语睿智绚丽……

后来,我们发现,你跟他交谈也好,他写文章也好,寻章摘句都是信手拈来,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准备,自动地下意识地迅速跳出……。

后来,他治学的严谨,博学,毅力,勤奋,才思敏捷,对传统文化的痴迷,文学的创作,乃至于形成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艺术思想和风格,不能不说和他1941年到1948年,这八年所历练的童子功有关。


顺之·逆之


就这样一路走来。吧嗒吧嗒嘴,时不时觉出有一点点苦味,也时不时地能够闻得到,浑身上下不断散发出的意气风发昂扬向上的朝气,融合着古色古香以及当代气息,一阵阵扑来。

最初的王充闾,我们这位主人公,还不能称之为散文家,更不能说成是,享誉大江南北的散文大家。但也不可小觑,其实,此时,他已渐渐显露出“从小看大”的不可遏制的云飞扬的气象来。

1948年8月,王充闾考入盘山县最高学府——盘山中学。成绩优异。

1954年,考入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文底系统加厚。

1956年,因地方急需教师,他成为盘山中学光荣的一员。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学相长,互补互增。

1958年,盘山县报筹办,被选进。不能不说,是他后来成为散文大家的重要一站。是机遇给了这个早有准备的年轻人。年轻人浓厚的文字兴趣之火,再一次被点燃;内心宏伟的抱负和远大的理想,是持续不断燃烧的动力;而记者编辑工作恰恰给他提供了施展才华实现理想和人生价值的难得的舞台——天赐良机,春风得意。他情怀似火,热血沸腾,采访、写稿、编稿,校样……不分白天黑夜,不知疲倦的工作,毫无怨言。

他要求入党!

他想着提拔!不是说文如其人作品如人嘛。他想,党员写出的作品一定具有很高的党性,一定深刻。这一时期,他努力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他挤出业余时间努力写作,果然,很快就写出一些党性很高的作品来——19584月,辽宁日报发处女作短篇小说《搬家》,内容是:河湾村历年遭受辽河侵袭,为了保护农田修堤筑坝,社员赵老明需要搬家,这便产生了公私矛盾,经过一番家庭内部的纷争、激辩,最后是小局服从了大局。由于紧密配合当时的中心工作,又热情颂扬了农村基层先进人物,很快就刊发出来。得了48元稿费,献给了生产队;生产队买了一套锣鼓和高音喇叭。接着,又写了一篇短篇小说《沸腾的春夜》,情节是:通过工厂夜战中发生的矛盾冲突,刻画了一个爱厂如家、刚直不阿的老工人形象,刊发在《营口文艺》上。 作品生活气息浓厚,语言比较鲜活。1959年,发表散文《插在货郎担上的一束鲜花》,歌颂一个货郎的事迹和精神。《慈母心肠》,写的是赞美老园田技术员的事迹。1960年,发表《菜地里的遐想》,歌颂社员为集体贡献自己力量的精神境界。1961年发表的散文《绿子沙原》《英雄本色》,也都是坚定地站在党性的立场上,热情地讴歌新时代新人新事新生活。他没有忘记,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要为人民大众服务。

在县报这一时期,从一个层面上看,他好像一路顺风顺水。比较了解他的我也好长一段时间这样认为。其实不然,当你耐心地读完他亲笔写给我的下面的这一段文字后,心里会陡地一震,不过,安静下来后,你一定会反复琢磨,反复琢磨关于“人”,关于“人性”、“社会人生”,你会想到“我们”,我们谁也绕不开的一条哲学定律。

不妨,我把他在盘山县报的一段真实经历,抄录如下:

1959年917日,这天是中秋节,我以县报记者身份来到荣兴农场的朝鲜族聚居地中央屯采访,写了一篇题为《秋千起舞月明中》的散文,那时称作文艺通讯。 文章见报后,许多人看了都称赞说,有文采,很感人。又经记者站推荐,被省报转载,新华社也发了通稿。第二天午后,总编辑找我谈话,我以为,这回总算为报纸增了光,便坦然地拉开架子等着听取表扬。没想到,竟然是一顿批评。进门后,他也没有叫我坐下,便冷冷地说,下去写点东西是可以的,也应该写。但要注意不要突出自己,——有必要吗,署上个人名字?长城是谁修的?故宫是谁建的?咱们的双台河大桥是谁设计的?你晓得吗?劳动人民创造了世界,也没见哪个到处署名。写个屁股大的,不,巴掌大的一篇小稿,算得了什么!落上个”本报记者“就蛮好了。荣誉应该归于集体嘛!这番话,对我来说,无异于满头热汗兜头浇了一瓢凉水,这一顿闷棍打得可不轻啊!不过,文章的传播终究还是给我带来了巨大的鼓舞力量,也增强了信心。我暗暗地下了狠心,要利用一切节假日和早晚时间学写散文。稿子写出来了,发表欲也很强,却没有勇气公开往外投,只是暗暗地寄给《中国青年报》、《大公报》和《光明日报》,全部使用笔名,而且随信再三叮嘱编辑部:“毋须退稿,如不刊用,置之纸簏可也。有事确需联系,请寄信某街某号。”——这是本城内我姨妈家的住址。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稿件确实没有直接退还到本单位,但是,全国性的报纸发表作品,总需了解作者情况,即便是笔名也得察个究竟。那时,“阶级斗争”这根弦还是绷得很紧的。结果,一星期之内,单位连续接到两封中央报刊询问作者情况的信件。因为我毕竟没有什么政治问题,所以,单位也只好盖章“同意”,这样,两篇散文先后都见报了:《插在货郎担上的一束鲜花》,歌颂青沙乡模范货郎何大爷的先进事迹和敬业精神;《慈母心肠》则是描写城郊八一大队一位园田技术员精心培育、莳弄种苗的感人故事。

但是,从此便惹下了麻烦,再无宁日。总编辑几次在会上点名批评,说有的人提出了入党申请,却不注意改造思想,整天“不务正业”,“名利思想冒尖”,“个人主义十分严重”。我们全班人马也只是四五个人,锋芒所指,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在业余时间打扑克、下象棋,可以理直气壮;而我在业余时间搞创作,就叫不务正业?但是,不敢叫真,不敢辩解,只能暗气暗憋,最后蒙着大被痛哭一场。

不久,省报决定各地记者站欲充实一批年轻记者,点名调我。我们报社却以“不是党员”为由,直接挡了回去。几天过去,省报又来人商谈,说现在虽未入党但具备近期发展条件的也可以。这次总编辑直接出面,告诉来人:“该同志三年内入党没有希望。”同时,和宣传部商量,推荐部里一名干部为省报驻县记者,几天后,调令就到了。这位同志是忠厚长者,人品很好,而且,具有实践经验,熟悉农村情况,但平时很少动笔,对新闻工作缺乏兴趣。其时,工作调动是不好讲价钱的,自然惟有从命。转到记者站之后,每逢遇有重大采访任务,他总要拉上我,由我执笔,然后,两级报纸分别采用。因为总编辑有话,我们自己报纸刊发时,便署名“本报记者”,而刊登在省报上则由他单独署名。一次,我跟随他去高家湾采访,见到渔人驾着舢板在河中撒网,同时带上两只鸬鹚捕鱼。它们不时地在水中钻进钻出,每次必叼出一条大鱼放进舱里。我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便好奇地问这问那。他告诉我,不能放任鸬鹚随意吞食,否则,吃饱了就不再干活了,所以必须带上脖套。但隔一会,也要喂它一点小鱼,以示奖赏。又要它叼鱼,又不让它吃饱,这就是驾驭鸬鹚的学问。接着,他说,我们的总编辑从小就玩这个鸟儿,处事也深得此中奥秘,但他只做不说,只有一次喝得醺醺大醉,才志得意满地泄露了天机。听到这里,我当即打了个寒噤,原来,我正处于“鸬鹚的苦境”啊。看来,只要他老兄当政,我大概是没有希望脱颖而出了。

那时,我单身在县城工作,父母住在五十华里之外的乡下。大约两个多月,我能骑自行车回家一次 ,路面凸凹不平,至少需要三个小时。这天,幸而遇上了顺风,只花一半时间就进了家门。高兴得又唱又跳,剩余的精力用不完,我就坐下来写文章。想起这两年一直都是背时憋气,劲没少使,汗没少出,到头来撞了满脑袋大包,真是“文章误我,我误青春”。惟有这次算是遇到了好风,只是机会太稀少了。于是,以清人潘耒的诗句“好风肯与王郎便”为题,顺手写了一篇随笔。回到机关以后,稍稍冷静下来,重看一遍,觉得有的地方失于尖刻,便删除一些牢骚语句,换成正面表述。只是由于实在偏爱这首清诗,把“好风肯与王郎便,世上惟君不妒才”保留了。结果,见报后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本来,文中已经说明了诗中讲的是唐代文学家王勃的故实。那年他由故乡山西龙门出发,在前往交趾省亲路上,中途乘船,驶离马当,幸得一夜好风相送,使他赶上了南昌的盛会,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但是,我们这位总编辑,生性嫉妒,心胸褊窄,虽然心思并不放在报纸上,文才也不高,政治嗅觉却异常灵敏。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不折不扣的借古讽今,发泄不满情绪。他说,必须抓住这个典型,深入进行剖析——文章的核心在于“指控妒才”,要害却在“惟”字上。试想,如果世上惟有风不妒才,那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岂不是漆黑一片!

真不愧是总编辑,端的厉害!好在其时正处于三年困难年月,政治环境较为宽松;又兼宣传部长亲自出面,说了“通篇还是正面文章,只是引诗不当,终究未脱知识分子习气”等解围的话,才算不了了之。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报社房子漏雨,临时搬到印刷厂办公,编辑们除了携带一些必需的材料,其余文字资料都集中放在会计室里。会计是个刚从财专毕业的女青年,酷爱文学,尤其喜欢背诵古诗。那天,她闲翻大家寄存的文稿和剪报,从我的资料袋里看到一首七言绝句,便抄录在笔记本上:“技痒心烦结祸胎,几番封笔又重开。临文底事逃名姓?‘秀士’当门莫展才!”这是我在投稿遭到批判后顺手写的,过后忘记销毁了。若是其他人碰上了,因为了解诗中的含蕴,估计不致公开议论;而女会计新来乍到,不知避忌,又天真烂漫,渴求知识,便当面问我:“秀士”是不是指《水浒传》中的白衣秀士王伦?直吓得我恨不能用手堵住她的嘴,但一切都晚了,总编辑恰好在场,而且听得一清二楚,脸子刷拉一下撂下来,比哭丧还难看。我知道,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躲过了,只有硬着头皮等着挨整吧。

幸好“绝处逢生”,县里连着开了几天会,总编辑没有破出功夫来追查此事;等他开会回来,宣传部又转来了中央关于整顿全国地方报刊的通知。我们这张小报定在撤消之列,“老总”面临的首要课题是他的未来去向,少不得要观察风色,奔走权门,已经没有精力过问这场“文字官司”了。……

读了以上短文,我在想,何以平地起风?原来,此时的王充闾,已“秀”、已“堆”、已“不凡”,古人早有预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然,也有哲学家这样说过:“如果没有人嫉妒你,那就表示,你一定很普通,受人嫉妒其实是一种肯定。”


最初的仰视


     毫不不掩饰的说,作为一位文学爱好者,我敬佩仰视王充闾,是从1963年开始,或可说是从1964年开始。是从他作了营口日报副刊编辑之后开始。

    1963年530日,这是个令我兴奋、愉悦好一阵子的日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在这一天,我在营口日报《雪浪花》栏目上发表了一篇小文,名曰:《点》。现在不少年轻人不太了解,当年没有电视,刊物等也极少,舆论影响最快最广泛的首属报纸。你可以想见,小文一经发表,我的大名便很快传遍了整个单位以至全市、以至全地区。小小功名属于谁?属于营口日报副刊啊,属于报纸副刊《雪浪花》栏目的编辑王充闾啊。记得,我的这篇小文中的不少词语都是王充闾的,比如:“雄浑伟丽”“击节称赞”……都是他编稿时编进的词语。当时读样刊咀嚼这些词语时,很觉陌生,很觉新奇。也感到有一点点心跳、脸红。读者哪里知道,这是王充闾的心血啊。

   在报社门口谈起此事时,王充闾对我说:“最近,我们在学新民晚报、北京晚报副刊,开了这麽一个小栏目《雪浪花》,主要发随笔杂文,要求精短些,意在反映新思想、新事物、新风貌,所谓‘尺水兴波’,‘咫尺有万里之势’吧。”

     1964年,8月。此时,营口日报社已从南小楼,迁到北小楼。一天,我与王充闾在报社北小楼小院巧遇。话题是自由体诗和旧体诗的写作。当时,副刊多发自由体诗,少发旧体诗。虽说是少发,但在我眼里,均属上品。写旧体诗的其中有一位署名为“左于诗”的,尤其引我关注。交谈时,当天报纸副刊上我读到了一首:《怒潮·调寄沁园春》。上阕:“旗海人潮,吼声动地,怒气冲霄。斥美帝凶狼,狂伸魔爪;空中强盗,又鼓脓包。大谎弥天,难遮马脚,罪责昭昭哪里逃!东京湾,水澄清如镜,照鉴群妖。”词是声讨美帝的。美国于这一年8月,在北部湾(又称东京湾)制造战争挑衅事件。显然,这是配合当时形势的一首词,署名为“左于诗”。我顺口便打探:“作者左于诗是谁?”他的一排白白的牙齿和眼睛一起笑笑说:“鄙人。”我没有笑,接着问:“左于诗?什么寓意?”“拙(左)于诗啊,也可理解为,距离好诗于左啊……”此前,每读到左于诗这个署名时,脑子里闪现的始终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万没有想到,眼前站立的竟是一位不满29岁的秀俊青年。

也不知为什么,在他编副刊的几年内,他在营口日报发表的诗文,很少用王充闾这个名字,葱绿、汪聪这个笔名也少用。用的相当多的是,宋今、汤沃雪、左于诗、周吴郑、佟心、程门雪、任之初等二十几个笔名。

王充闾是在1962年新年的稀稀拉拉爆竹声中,奉调来到营口日报社编辑副刊的,这算是他与文学正式写作接轨的开始。起初,本来是调他做驻盘山县记者的,可是,当进了市委大院,到宣传部报到时,董连璧部长竟亲笔在他的调令上批示:“老丁(营口日报总编辑):我的意见,让王充闾去编文艺副刊。”部长慧眼识珠,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此时,在文坛上,他已闻名遐迩。来到报社,同样获得了上下的青睐。有宣传部长的意见的变更,丁总编自然尊重有加。这样,他便开始了四年多副刊编辑的生涯。

     记得是一个星期天,在“小红楼”报社楼下,我们匆匆议诗。他顺口溜出一句“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三字经》),随之,便又化出自己一句:“苏洵发愤年同我,学海扬帆意悔迟”。诗为心声,这时他恰是二十七岁,我即刻明白了,他高起点的奋发就又开始了。

每每,掌声在他身边响起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念起在营口日报生活的这一段黄金岁月。他认为,是他登上下一个高台的重要积淀。感恩于心,念念不忘。他在不少场合上说,当时的学习环境和学习氛围非常好。一是,丁总编常年组织编辑、记者学习古文;二是,定时评报、议报,充分发扬民主,制度化;三是,丁总编是“老报人",笔勤,喜欢动笔,非常重视读书、学习,带了个好头;四是,丁总编要求严格,对于文笔差的、懒惰的,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回忆说,“当时,我经常采访文化教育体育系统活动,出席会议,第二天必须见报。而散会已经是晚五六点了,我总是回来后,立刻动笔,根本来不及吃晚饭,只好嚼几块饼干,就着开水咽下,急急忙忙赶写稿件。否则,若是过了晚八点,就来不及上版了。如此这般,就很快练出来快手。那时年轻气盛,求知欲强,喜欢新事物、新知识,更喜欢争论。争论的都是文章学问。”当时编辑部里,人才济济,编辑记者相互切磋,学术方面时有思想交锋;特别是评报过程中,各抒己见,气氛民主,即便是总编辑的文章,也常常被人无所顾忌地予以指责和评论,这环境,使他学有长进,扩展了视野,开阔了思路。他曾以诗记之:

      史笔千秋重是非,无须曲意定依违。

      摘疵辨误挥朱笔,不管文章属阿谁。

笔者曾对副刊编辑这个岗位有偏见,认为当编辑只是付出,“为他人做嫁衣裳”,影响个人的创作。他不赞同这一想法,他说过:“这个岗位给了我接触文艺界、学术界名流、专家的机会,同他们当面联系或者通信往来,获益匪浅。采访、编稿过程正是学习、练笔、求知、益智的好机会.‘五四之后,有很多编辑后来成为文豪、作手、学问家,便是实证。依我个人体会,编辑工作颇有利于锻炼交际能力、处事能力、思辨能力和驾驭文字能力。”

这个期间,他的创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写了《红粱赋》、《赏花吟》、《时代的凯歌》、《春潮滚滚》等二三十篇散文、随笔、杂文,篇幅一般都在两三千字上下。

      2006年7月,我闲逛营口新华书店,浏览中在书架上突然看到石杰著的《王充闾:文园归去来》一书,立时买了两本,特意把其中一本送给丁立身总编,此年丁总编已是年逾八十的老人了,捧着我送的这本书,眼含泪花,说;“人才啊,咱家乡的骄傲,也是咱辽宁的骄傲啊!”“回想起来,我也有个遗憾,当年报社办古文学习班时曾向外单位聘人,身边有个王充闾,我们怎么就没发现哪?”丁总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是丁总主编的《营口名胜古迹遗闻》,扉页上有王充闾的题诗,他用手示给我看:

   营口名胜古迹遗闻付梓诗以贺之  

                   遗闻不患散如尘,续断钩沉擅写真。

                  把卷营川浑在眼,卧逰端可慰离人。

                       一九九0年四月  王充闾


文 心


又一次偶然真诚的相遇,和几句真诚的对话,在当时,曾让我有一丝丝疑惑和不解。

时光倒退到196419651966年。报社为了培养王充闾入党,1964年上半年送他下乡参加“四清”。很快,“四清”结束后,1964年上半年他被借调到市委办;很快,于1965年入党;很快,19663月,他被正式调入市委。马蹄疾,可谓春风得意。

铭记在心的是,19664月,我倆在“台办”办公室东门相遇时,他的这几句话——他对我说:“我不大愿意去市委办。”我一惊,他接着说:“很喜欢报社副刊这个岗位。报社学习抓得紧,评报活动开展得好,我的工作也很顺手,期间写了不少文学类文章。另外,我对机关工作也不熟悉,不愿搞公文和应酬事务,只愿意读书、写作。”

我似乎理解了一些。

二十一年后,1987年,我在《金牛山诗抄》读过王充闾这样一首诗——

    1987年接旧友祁子青信,承询近况,为诗以答:

《写怀寄友》七律

埋首书丛怯送迎,未须奔走竞浮名。

抛开私忿心常泰,除却人才眼不青。

襟抱春云翔远雁,文章秋月印寒汀。

十年阔别浑无恙,宦况诗怀一样清。

     又据证,1988年春,上级调他到省委出任宣传部长,他觉得市里的环境已经熟悉了,大家也会理解并认可他的文学情怀,因而向组织提出留在市里的请求,一直拖了三个月,最后还是服从了组织分配——出任省委宣传部长。

      1988年,东北三省宣传部长雅集长春市,东道主举办舞会,盛情邀请客人出场,王充闾坚辞不得,只好即席吟诗以代,当场口占一首七律:


         晚雨迎凉送暑天,未谙歌舞愧华筵。

             非关左旧轻时尚,为恋诗书断雅缘。

             盛会岂堪人寂寞,良朋空羡影蹁跹。

             吟诗且作他年约,重会春城再比肩。


     深深的文学情怀可见一斑 。后来,当我读到著名诗人公眉先生描述王充闾的诗句“雅知才高量君惯,只说文章不说官。”(公眉先生《再柬友人四首》之三),以及另一位老诗人在赠诗中的名句“萧瑟宦囊余典籍,未妨终始作书生”时,再反复咀嚼当年他不大愿意离开报社去市委办的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节假光阴文字里


读书和写作超常勤奋,人们议起王充闾,没有不首先想到这几个词语的。围绕这几个词语谁也无法写全它。以下,我的“节假光阴文字里”,描述的不过是自己有限的偶尔的所闻所见,肯定是冰山一角,挂一漏万。

     国庆节。1980年国庆节。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会来访寒舍。还没有坐稳,他就说,最近在构思一篇散文。要写一个老窑工。他对我说,文革前夕,他在营口县东窑村参加“四清”,那时受“左”的路线影响,批判过烧窑的,说他们不学大寨。今春,回东窑村访问,听到老窑工的故事,很感人,想写一写。于是,他把散文的整个思路,用手比划着,给我讲了一遍。至今,我还记得他用手比划着“那通红炉火,翻滚的烟云”的形象细节(已写在文里)。此时,他正在沈阳参加省委党校学习,已结业,就要到省委组织部工作了,还趁国庆假日会会文友,推敲文字。后来,成文题为《老窑工的喜悦》,刊发在天津《散文》月刊1981年第四期,这是王充闾在全国著名刊物上发文的开始。想一想,很幸运,我也跟着沾上了一点喜气。

星期天。1963年春,记不得因何事路过“小红楼”报社一楼北窗口。随意透过窗口望去,恰好看见王充闾正把头转向窗外,他笑着摆摆手让我进去。我也不外道,几步便迈了进去。进屋瞅了瞅,第一眼便看到他桌子上摆放的诗人阿红的诗集《绿叶》。我猜想他正在看,因为前两天营口日报副刊发了阿红的一首自由体诗。他单刀直入,开口便说:“写诗真是不易,我看到了阿红给报社的草稿,改来改去,改的草稿都有点看不大清楚,见报了,他还感觉有遗憾。阿红说,想写好作品要读好两本书,一本是有字的,一本是无字的。”我当时的感觉,他的这几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又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星期天。1963年夏。去“小红楼”报社二楼,遇印刷厂一女工跑来,说三版副刊缺一稿子,一百来字,弄不好明天报纸要开天窗的。王充闾在,很快给补了上去。工人都知道,他家住盘锦,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不回家 ,大部分时间都在编辑部里。休息日找他是不会扑空的。也是在这一次,我学到两个新词语:“开天窗”和“补白 ”。

星期天。1964年春。我在市府广场由东向西散步,恰遇王充闾由“小红楼”报社东北角出来,沿着高中北道向东走来,他是向机关宿舍“圈楼”走来,手里捧着一个档案袋子,告诉我说,里面装的是赵博(市群众艺术馆的作者)、洪霏(李林生,市火柴厂作者)、任民(金鹰,报社编辑)……待编发的稿子 。去“圈楼”抽空再看一看(审)。于是,我很关注第二天的营口日报副刊,果然,这几位作者的大名都同时出现在副刊的同一版面上。当时一闪念,这几位文章的发表,是有王充闾星期天的心血啊。单位的同事都知道,他在星期天加班是经常的,工作特别出色。曾被评为报社先进工作者,奖品是一部《中华活页文选》。

星期天。1972年夏。那一日,我从辽宁日报学习班休假回归,在回营口的火车上,我坐在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在翻书。车到鞍山,下车的人流嘈杂,我抬起头揉揉眼睛,哦,我猛然瞥见在列车右侧,隔两排座位,有王充闾的侧影,在看书。他一面吃着油炸糕一面在看书(他喜欢油炸糕?),心想,等他吃完了油炸糕再去跟他打个招呼。不想,等-待火车前行了一阵子,他吃完了时,却站了起来,要准备下车了。下车的站点是“他山”,“他山”下车后,再徒步奔向“交干屯”,此时他的家已由盘山迁到“交干屯”。此后他告诉我说,他有在路上看书的习惯。出行时总要带上几本,如果是长途,有座位,就看厚本,如果是短途,就看较薄的。但都是带着古典诗文或明清笔记类,再就是鲁迅作品或上世纪30年代其他经典著作。不读时尚的小说、散文。   

    早。晚。1980年。在清晨或傍晚,我经常看到王充闾散步经过我家楼下,在市府路、学府路和渤海大街上也经常见到。不久,我在著名月刊《散文》上读到王充闾的一篇散文《行路篇》(1981年)。后,辽宁日报予以转载,改题为《散步》。读到这篇《散步》,我自然会联想到他有常年散步的习惯,他的散步好像不仅仅为了锻炼身体。

     傍晚。1987年。5月。由营口日报刘白翎、刘文景、陈明高编辑的,宋大炜封面设计的,纪慧英等著的《辽滨寄语》出版(内刊)。此时的王充闾已身居市委领导高位。考虑到,编辑出版期间,他打探过,1961年他曾主编过《辽滨寄语》,我们便决定送去他几本。“你晚上去他的办公室吧,他肯定在那儿。”同事们嘱咐我。果然,晚上,我去他的办公室时,他在那儿。他正在那儿看书。此刻,我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匆匆地把书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我也没有说一句话,轻轻把门关上,退去。

    他说,不管是省里、市里,他都有在休息时间里到办公室看书的习惯,那里安静,条件也好。面对着读书、创作、学术研究同紧张、繁忙工作之间的尖锐矛盾,他在八小时之内,心无旁骛地集中处理工作,加上保证必要的饮食、睡眠,余下来,全部业余时间用于读书、写作。无论节假日、早午晚,寸阴是竞,分秒必争。坐车外出,会议间隙,甚至晚上洗脚时,都要拿着书本来读,友人笑说是“立体交叉工程”。一些程式性的场合,他很少露面,尽力避免世俗应酬,牺牲了常人应有的生活乐趣,探亲访友无暇顾及,迎来送往绝无兴致。19861987两年,应人民日报·海外版的邀约,作为几位主要撰稿人之一,他参与了撰写《望海楼随笔》专栏文章。按照编辑要求,定下体例,然后根据平素的知识储备,确定题旨,厘清脉络,动手写就。当时他在市里担任分管常务的市委副书记,光是接待上访,每天就得占用大量时间,处于所谓“熟面孔,老大难,走路有人陪,吃饭有人缠”的胶着状态。每到星期天、节假日,或者遇有晚上娱乐活动,他便躲进军分区一间办公室里,奋笔突击,以便按时交稿。

这是王充闾老师,近日写给我的一段答问:“早起晚睡,星期节假日,全部用来读书。80年代之初,主要是高难度地进行补课。我清醒地认识到,原有的知识结构不够完整,学术视野比较狭窄,表现为中国传统文化这条腿比较粗,而缺乏科学理论、现代思维方式的支撑。现代的学问、西方的文、史、哲、美,相对来说,涉猎的较少,许多新的理论、新的学说、新的思想知之不多,积淀比较薄弱。这样的结果,必然是思想境界拓展不开,不能与时俱进,不断创新。这项努力,其实,从70年代初就开始了。首先是,集中时间、集中精力精读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光是在书页空白地方,就有五种笔迹,密密麻麻地记下了学习心得体会。尔后又花费几年时间,深入研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黑格尔的《美学》、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丹纳的《艺术哲学》、卡西尔的《人论》等哲学、美学名著;同时,也研读了国内几位美学家的著作;还有法国年鉴派史学、美国新历史主义方面的史学著作。这样,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和西方的文史哲美的学习、研索,迄未间断。”

     2005年。夏。我在回故乡经市府路南渤海大药房时,偶遇正散步的王充闾。因此前读到他大量散文发在全国知名报刊,顺口说:“累不累?”“就是有兴趣!有兴趣,不觉得累.”他笑笑说。好一个兴趣!这哪里是兴趣,简直是一种痴迷!是一种痴迷于传统经典和创作研习的高难度高境界的痴迷。由此,我们不能不去想,支撑他痴迷的这种自觉性、这种“可怕”的惯性來于哪里?其背后,是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

      ——读书为做官?他已官至省部级,且为公认清官。如今是已804的年龄 ,年事已高,却仍在孜孜不倦地甚至在大病中还持续坚持读书和创作,难道还想继续提升?

      ——为“金银”?不用我回答。

      ——为“名声”?他的好官好文的名声,早已跨洋过海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王充闾三十年前写的一篇日记。内容是:当时,他刚从学校走进机关,县委书记同他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说: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我们党由于理论准备不足吃了大亏,王明路线几乎断送了中国革命。因此,毛主席号召全党“普遍地深入地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马列和毛泽东的著作,是有史以来唯一从根本上解释了自然、社会和思维发展规律的科学思想体系,是真学问,也是改造世界观的锐利思想武器。望你胸怀大志坚定信仰刻苦钻研啊——这可能是王充闾刻苦读书的根本动力。

     王充闾在一本书中曾引用过陶渊明这样一句话:“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外,正赖古人书。”陶渊明慨叹他生在夏、商、周三代之后,虽然想念黄帝和虞舜无法得见,但也可以靠批阅古书,去得知千载以上的往事。——言为心声。陶句、王心,共鸣?引证陶句时,王充闾在内心深处,会不会生出这样一缕关于遥远未来的超人的慧思:我的书在未来,就是未来人的“古书”,我愿牺牲一切,把古今人类的最经典最精美的文化珍宝“当代历史”,融入我的“古书”,让后人在披阅我的“古书”时,读的是美味佳肴,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是真实鲜活的智慧人类。后人和今人读我的“古书”,你可以从中前伸、后延、加宽你的生活质量、你的生命的长度和宽度以及厚度——这也许是王充闾不惜生命近乎忘我地读书和创作的又一重要动力吧?

     有生之年,他竭尽全力与文化融在一起。

     他深知,唯全人类文化永恒!

    

学诗·悟性·创新


     谁也不会想到,王充闾巧遇我伴我边走边谈话,是这样短短的路程——在市加油站丁字路口相遇,向东一百来米直至我家楼栋道口,尔后他就顺道回家了,时间也就几分钟;谁也不会想到,他简短的谈话会是这样的真诚、睿智、单纯,没有一点杂质,清澈、透明、干净;谁也没有见过,一次谈话,竟有这样的开门见山——

    “有些旧体诗,你拆开变成大白话之后再看,会觉得味道大减,甚至索然无味。

    “从小就离开了故乡,一直到老年才回来啦。乡音没有多少改变,可鬓发已经斑白了。小孩子们见到我,都愣愣的,还笑着问我:客人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一堆大白话,你能说这是一首诗吗?”王充闾对我说,“不过,你会马上想到一首诗。”

    “贺知章的《回乡偶书》”我说。

   “如果,经常把一首诗翻译出,倒过来,再与那首旧体诗作个对比,你会体会出诗的不少高明处和奥妙处。对于学诗写诗会大有益处。

  “我们常说文学源于生活。《回乡偶书》就是源于贺知章的真实经历。

“贺知章三十七岁中进士,辞去朝廷官职,告老返回故乡时,已是八十六岁了,这时,距他中年离乡已有五十多个年头了。从‘少小’写到‘老大’,‘鬓毛衰’,那种时空感,沧桑感,仿佛信手拈来,凝于抑扬顿挫的两句中——实际,根因,是自己的亲生经历。

     “当然,也离不开他‘进士’的学识。”

     我只听着,微微点头,沉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用王充闾的一个“顺思逆想”的悟诗方法,去琢磨杜甫的绝句,是啊,黄鹂鸟在树上不停地叫,不停地叫,白鹭鸟往天上使劲地飞,使劲地飞,好听啊,好看啊,啊!美是美,可这些大白话排在一起能叫诗吗?要把这些大白话变成诗,你就要苦思冥想,要“死不休”地构思琢磨,怎么才能把这些大白话推敲出“两个”对“一行”,“黄”对“白”,“鸣”对“上”,“翠柳”对“青天”,还要合辙押韵……

     当时想,如何学诗写诗,方法多有,但王充闾老师的学法不死。他的这一方法,开眼界有创新,又新鲜又有趣。再者,敬佩他的是:一旦有新想法新收获,绝不唯己享用、自私自利“中饱私囊”。

    

书神的青睐


     总有机缘让王充闾碰上书,喜欢上书,如饥似渴地读书,似乎是老天的一个有意安排。

    “文革”时,他辍笔了,而且一辍就是十年。不过,一些书却总会向他款款走来,挡都挡不住。毛选是天天必读的,他一字一字地抠;鲁迅是允读的,他一句一句地啃……

     1970年,他曾是理论学习班的一个成员。期间,他不回家,星期日不休息,全身心地投入,成了全班最用功最刻苦的一个学员。学习了《反杜林论》、《共产党宣言》等六本马列著作……奠定了他最初的理论功底。

    “文革”时,一摞摞古旧书似一堆堆大白菜,被红卫兵堆放在市财政局的仓库里,一直无人问津。“批林批孔”时要找靶子,革委会宣传组便想到了“这一堆”,便想到了年轻的老“饱学”王充闾,想到他一定会清理好整理好“这一堆”,若派他从中选出批判的靶子,他定然会不费吹灰之力。听到此吩咐,王充闾的一排白白的牙齿,忍不住露出一排笑意。他迅即行动,汗抹流水地忙活了两天,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兴高采烈地选出古旧书330多种,送到机关的办公楼里锁了起来。领导信任,给了他保管的钥匙。他乐坏了,心想,我有管理这些古旧们的权利了,我随时随地可以吃这些大白菜了——像牛进了菜园子里。

      机关要批《三字经》,军代表要他准备准备。虽最终他未批成,但却利用了准备的这几周的时间,读了《庄子》《老子》《列子》,读了杂家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刘安的《淮南鸿烈》和王充的《论衡》,以及郭沫若的《十批判书》,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

     1973年,在农村蹲点期间,他读了鲁迅的单行本:《彷徨》《呐喊》《准岁月谈》《三闲集》《朝花夕拾》。

     1974年秋,因踝骨撕脱在家休养,他重读了《后汉书》。

     也许内心有一种动力,也许是天赋或早年的修为,他的脑子一触上书就陡然兴奋活跃了起来。


散文大家的另一朵


     在这里,我还要欣喜地描述,在王充闾这位大散文家名震大江南北之前,缪斯女神还曾引领过他,在另一文体领域里,开出几朵令人惊艳之花——

1958年,他,23岁,在难以攀登的省报发短篇小说《搬家》,后又在《营口文艺》上发《沸腾的春夜》。1995年,他又心血来潮,想要写一部长篇小说。是的,最终,这个长篇流产了,但,我很欣赏和玩味他此后写给文友的一封短信,信是这样写的:“予初涉文苑,原从小说起步。后虽专事散文创作,然于小说一途亦未尝忘怀,每读时人佳作,辄见猎心喜。尝构想演绎清末一双才侣之苦恋悲歌,尽写其‘求不得’、‘爱别离’的怅憾幽怀。并已按情节发展进程,拟作两位主人公相互赠答诗几十首。惜终因才力未逮,时间又少,而屡作屡辍,终于流产。自忖韶光驹逝,文债山积,恐难重贾余勇,而再作冯妇。遂藉《蘧庐吟草》结集之便,从中拣取七绝二十七首,以公同好。”

读完这篇短信,我脑子里回旋的是,凭这样的古雅、精当、老辣之笔,持续修改那个长篇是不会不成功的,但,他信中显现出的深厚学识、古典功力,联想到他的从政从文,他的不凡的眼界和视野,他的博学,他的烂熟于心信手就可以拈来的“三、百、千”,四书五经,诗古文辞,似乎更适宜于在大散文这个时空里尽情地挥洒,翱翔,畅游。生命毕竟有限。聚焦燃力更猛。

也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在丁字路口市加油站相遇。开口第一句又是文字和文学。这一次他给我讲的是关于对句。又给我提及童年时的私塾老先生。他说,老先生很强调对句。说对句最能显示中国诗文的特点,有助于分别平仄声、虚实字,丰富语藏,扩展思路,是诗文写作的基本功。“一次,老先生从古诗中找出一些成句,让我来对。此时,外面正下着雪,老先生便出了个‘急雪舞回风’的下联,让我对出上联。我面对窗前场景,构想了一会儿,写下‘衰桐存败叶’五个字。先生看了看:用毛笔把‘存’字改成了‘摇’字,变成‘衰桐摇败叶’”

王充闾说,这样通过对比中的学习,更容易领略诗中三昧和看到自己的差距。“最近,我买到一部清人梁章钜的《楹联丛话》,挺好的。”欲离时,他又兴致勃勃地给我背诵了清朝历代皇帝撰写的几副对联。交谈中,我就在想,充闾老师是不是要筹划出版一本关于对联内容的书啊?(当时,他还没有出版一部书)。此后很长时间我也没有忘记此次关于对联的谈话。直至新世纪后,当读到他的一篇长达15000字的系统文章《联苑谈丛》时,不由感叹:为此书,20多年前,从那次加油站丁字路口谈话起,他就已开始预想构思和储备了。

多年来,他还曾书写过许多副对联,如为浙江义乌骆宾王祠、为江苏溧水县插竹亭、为铁岭银冈书院等。——于此,自然会想到一个词:厚积薄发。


购书藏书


   写此文时,突然想起,该问问充闾老师购书藏书情况、有否有“有趣的故事”?很快,他来信说,60年代初,从盘山来营口时带来一箱书,主要是童年时读的线装书,还有一些中学、大学语文课本。现在的书,共有八面墙,五面是在盼盼厂订制的铁书架,三面是简易木书架,计约两万册。写有一首诗:“灵府千秋鉴,萧斋八壁书。凿空何限意,不乐复奚如!”

     购书大体上分三段:报社时期,主要是遛街头买旧书,骑车去各地采访,随处买书;“文革”之后,托在“天(津)南(京)海(沪)北(京)”的文友买书。其中以在南开大学的孙昌武教授买的最多,他原在营口师专,每次回来,我都交他三四百元托购,当时,送他一句古文:“视吾家所寡有者”,他随买随寄,一直到我调到省城;再往后,我外出开会、采风,见到就买。说到买书细节,有这样一件事:

    “读高中三年时教语文的石英老师,从《孔雀东南飞》谈起了‘情死’这个话题。说,过去听一位南方籍的同事讲过,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也有一部类似《孔雀东南飞》的长诗,名字记不得了。据说,这个少数民族历史上殉情的事十分盛行。

     四十年倏忽飘逝,石先生的面影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可是,那堂颇有特色的语文课,至今我还记忆犹新。遗憾的是,先生谈到的那部少数民族的杰作却始终没有见到,后来读大学中文系,曾经向业师请教,也没有弄出个究竟。我曾经怀疑是否先生记错了。又过了许多年,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吧,我在省图书馆偶然翻检到一部《纳西族文学史》,从中发现原来纳西族有一部名为《鲁般鲁饶》的东巴叙事长诗。从文学史中叙述的内容、情节看,完全符合石先生所说的,但只有片断的引文,全诗却无从看到。一次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的采风活动,来到了云南丽江,这里正是纳西族聚居的地区。放下了行囊,我还来不及洗去脸上的征尘,便连续跑了两家书店去寻觅那部长诗。谁知,营业员竟连《鲁般鲁饶》的书名都没有听说过。我只好拜托当地一位熟悉的文友代为物色,结果仍是落了空。

     “第三天,参观丽江七大喇嘛寺之一的玉峰寺,听说上院有一株树龄近五百年,每年春天开花两三万朵的古山茶树,被誉为‘云岭第一枝’,有人为诗以赞:‘树头万朵齐吞火,残雪烧红半个天。’刚刚踏进了院门,突然,一位文友告诉我,山下一个书摊上有《鲁般鲁饶》这本书。听了,我便不顾一切地跑到山下,唯恐迟到一步被他人买走。万朵山茶就这样失之交臂了。不料,赶过去一看,并非原书,不过是收在东巴文化论集中的一篇论述《鲁般鲁饶》的文章。我也还是兴冲冲地掏钱把它买下——纵使没有见到卧龙先生,能够遇见他的老弟诸葛均,也算‘慰情聊胜于无’,刘玄德不是照样步上草堂施礼,再三殷勤致意吗!

    “那些天,为着寻找这部《鲁般鲁饶》,真个是魂萦梦绕,茶饭无心。天天想的,日日盼的,梦里见的,嘴里念的,无非《鲁般鲁饶》。这个“劳什子”实在是害我好苦。一天早上散步,我在丽江旅行社的橱窗前偶然停步,不经意地往里瞄了一眼,忽然发现书架上摆着一本《东巴经典选译》。我想,作为一部代表作,这部经典性的长诗肯定是要录入的。当时还没有开门,我便转到后面,找到一位值宿的老汉请求帮助,老人告我必须等到八点半上班时才能开橱销售。看了看表,刚刚六点一刻,我便四下里闲逛,一直捱到开门才算把书买到。翻检一过,《鲁般鲁饶》赫然印在里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时的兴奋劲儿实在难以形容。尽管已经过了饭时,饿了半天肚子,心中仍然感到无边的快慰。”

     如何利用书去进行文学创作呢?他说,比如随笔集《人才诗话》的创作。当时,做了两方面的准备:一是购置与借阅上百种历代诗词别、总群集,从中选出三百余首与人才问题有关的诗词;二是搜集、研读各种人才学论著,以及古今中外关于人才问题的故实、轶闻、佳话。在此基础上,兼顾“人才诗”(这是他杜撰的一个名词)的内容与人才现象、人才思想、选才制度、成才规律等各方面课题,拟定近百个题目,边准备,边构思,边创作,以文学的形式、史论的笔法,把情与理、诗与史熔于一炉,每月可写五六篇。以至累篇成集。一部书的写作过程,常常是索书买书读书研书的过程,也是聚书藏书的过程。


冷板凳之巅峰


国内一位权威评论家这样评论王充闾的散文:

由于文学功底扎实,因而创作起点非常高,后劲也相当雄厚。大体上,他的创作可分为四个阶段:

(一)起步从1980年代开始。写了一些抒情、纪游散文,而有代表性的是思辨性随笔。19861987年,应邀为人民日报·海外版《望海楼随笔》专栏撰稿。

(二)90年代上半期,转为带有哲理性的、以抒情、纪游为主的美文写作,结集为《清风白水》《春宽梦窄》,徐中玉、郭风、冯牧、谢冕、阎纲等名家都有文章评介,认为“出手不凡、独具机杼”。1997年,《春宽梦窄》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这两个阶段,许多文章选入大学、中学语文课本。1982年写的《捕蟹者说》、1987年写的《换个角度看问题》分别被选入人民教育出版社编的全国教材初中、高中语文课本。

(三)90年代后半期,转入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他的历史文化散文,分为诸多系列,像爱情系列、友情系列、人性系列、君王系列、政要系列、文人系列、女性系列、经典系列等,当时出了一个选本《沧桑无语》,选材主要是着眼于弘扬正能量,讲好中国故事,宣扬“民族的脊梁”。君王中写大禹,歌颂这个平民帝王、苦工皇帝;政要中宣扬李冰这位难得的既体恤民情、心系百姓,以民为本的贤太守,又精通专业知识,富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杰出的水利工程师;现当代的瞿秋白、周恩来、张学良等;女性系列中,写教子有方的孟母、岳母,写张扬民族大义、建立卓越功勋的文成公主。政要系列,还有模范人物,朱序弼。为了书写千古功臣张学良的七彩人生,他曾写过多篇散文,两部传记,举办多次讲座。20107月,中央电视台与中国作协合作,在《子午书简》栏目推出当代作家重点作品。贾平凹、陈忠实等之后,他是第六个接受采访的对象,讲座作品是《张学良人格图谱》,《成功的失败者——张学良传》。20126月,被邀到武警大学为学员作《张学良——成功的失败者》讲演,听课的有四千师生。反响热烈。

正面宣扬之外,针对过去一个时期,影视剧中和百家讲坛上充斥着美化皇帝、狂热歌颂封建帝王的倾向,作者用反讽、揶揄等解构手法,写了一部《龙墩上的悖论》,以渗透着鲜明的主体意识的偶然性、非理性的吊诡、悖论,对那些所谓圣帝贤王进行政治的批判、艺术的消解。

这个时期散文集有十几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沧桑无语》,得过东北文学一等奖,上海教育系统把它作为《著名中学师生推荐书系——影响我高中时代的一本好书》。

(四)到了新世纪,转入关于传统文化、国学经典的研究与写作。作为一个学者型作家,他一直在通过创作与研究,从事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工作。以《庄子传》为起点,陆续推出《国粹》《文脉》《诗外文章》等人文传承系列;正在写的还有一部随笔系列,分上、中、下三部,即将完稿,交北京大学出版社印行。他写的这些,所凭借的,就是“老根柢,新眼光”——充分发挥受过系统国学教育的优势,和一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运用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的新的眼光、新的视角、新的观念、新的语言,对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现代化的阐释。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集有五本:前期有两部:《春宽梦窄》《沧桑无语》;后期有三部:《庄子传》《张学良传》《国粹 》。

     他的巅峰之作当属《庄子传》。

写《庄子传》难度很大:一是,庄子是哲学家、思想家,不易把握与解读;二,资料太少,只是《史记》中记了235个字。为写此书,他在四个方面下了功夫——

访。199720052012,十五年间,他曾三次前往河南、山东、安徽有关地区,围绕着“传”主及有关人物足迹所至,进行实地访察,阅览方志,组织座谈,一以搜索第一手素材、资料、实证及乡里轶闻、民间传说,一以广泛听取草根阶层对于庄子及庄学研究的看法、意见,注重现场和民间的取向。最后这一次,用了半个月。

读。写《庄子传》这部书,归根结底,要从庄子本人的著作中去找素材、找思想、找观点。在过去研习的基础上,他这次又用了三个月时间,从多角度、多层次读解《庄子》这部经典。对于庄子其人其事,思想主张、精神风貌,进行了认真考究。然后,用了几个月,收集、研究古往今来有代表性的关于庄子的学术著作,充分吸收、借鉴前人与时人的研究成果。

思。主要是消化吸收、思考脉络、结构、寻找独创型路径。

写。五个月过程中,完全集中精力,就像“老母鸡抱窝”一样,未敢随意挪动。因为整部《庄子》,加上一二百部(篇)古今研究庄子的著作中的主要观点、材料,需要装在脑子里,使之融会贯通,记牢备用;届时,像元帅点兵那样,把平日的、现时的学术积累一齐调动起来,运用综合、分析、联想、想象等各种手段,按照行文需要,条分缕析,千针万线,最后织成完整的织品。

全书完成,总共用去了十六年。作为他文学创作的制高点,有别于以往的散文创作。如果说数十年来,他的散文创作手法主要是叙事、描写,间杂着抒情、议论,在谋篇布局、立象尽意、文采修辞,亦即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基本标识方面着力;那么,这部传记的写作,则同时下了义理、考据、辞章等哲学、史学方面的功夫,是真正的做学问。从而获得了文学界、学术界一致的高度关注与好评。有评论人士这样说:“这(指《庄子传》)是一部集大成的代表作,作者过去三十几年的成果全都可以略过,只要有这一部,就可以垂之久远了。”

马不停蹄,之后不久,他的另一本巨著问世。记得2014年夏的一天上午,我好像是要见见亲人似的,穿着整洁,去市内财富广场会议厅,参加了由现代出版社出版的,王充闾编撰的《中国好文章·古文卷》新闻发布会。发布会由现代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臧永清(现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主持。他说,编选融汇古今的《中国好文章》这一创意,受启于《中国好歌声》,这是一桩利在当今、泽被后世、功德无量的大好事。选编撰者,就国内方方面面条件去看,唯你们家乡王充闾先生能担此重任。开始他再三推脱,我们说,这个事已定了,非您莫属。理由很简单,且不说您古文功底、品藻水平、社会声望,单就您从小读过那么多种的古文选本,您该最明了选什么、怎么选的。后来,他只好就范。就这样,担子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家乡营口的骄傲啊!

会后,我荣幸地分享到他签名的《中国好文章·古文卷》这一本巨著。

说不完的话就要告一段落了,至此,我忽然想起著名诗人晓舟的一首诗来,诗题为《过去的故事》,不妨抄在这里,算做是不结尾的结尾:


我听见过去的声音

在咬着流水


看见风停在

蜻蜓的背上,一动不动


我列出日子的顺序

丝线穿过珠玑

在天秤的两端

我们看见了现在       


(作者为原营口日报高级编辑,著名作家、诗人,王充闾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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