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谈充闾

以思想的方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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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18 10:49:47  阅读次数:1059 次
 

                          以思想的方式存在
                               
                           ——浅析王充闾散文的思想性

                                     冯正杰

    优秀的散文,是生命的投入。文字紧随着生活,生活融汇着思想。王充闾散文本身,就是作家生命存在的方式,是生命的直觉感悟,从而在日常生活中提炼出诗的美感,在前尘旧事中阐发出史的凝重,使散文具有非凡的思想意义。这种思想,指的是对重大人生、社会、历史问题表达了深刻的理性认识,而不仅仅在于提供了一般的知识,或者表达了一般的想法。散文在承载这种思想的同时,并未淹没诗意,而是超拔文气,呈现出超越本体的意义和价值。
    一、思想存在于生活体验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体验,作为散文大家,作家丰富独特的生活体验是其思想的本源。
    辽西南素以蛮荒著称,但满族入关成为统治者,明清两代学者的流放,以及近当代知识分子的隐居避世,使这里具备了丰厚的知识土壤。作家自幼有良好的家庭培育,又受教于著名的“关东才子”,就是得益于这样的条件。私塾教育和家庭培养给了作家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偏远的地方、荒僻的乡村、贫困的农人,朴实而吊诡的一方水土,与大自然的格外亲近,以及目睹和经历的种种苦难,成为作家难忘的生活体验。[1]在作家描述童年经历的散文中,读者看到的是一幅幅引人入胜的风俗画,以及人性的本真流露。由于那里寄托着作家最深的情感,思想所表达的,也是触人心底的情景,一个又一个极具魅力的人物形象。由此,《碗花糕》、《西厢里的房客》、《化外荒原》等作品获得很高的、应有的赞誉。
    思想,存在于对生活的目的性选择。作家始终以积极的热情对待生活、追求事业,但即使是在那个集体盲从的时代,也仍然坚守自己的道德,从未像有些人那样不择手段。思想如陈酒,积淀愈久,愈为浓香。作家的前期作品很少,价值也不如后期,有一段时间甚至停下了文学创作。但他的思想仍然存在,并以其多年积累的生活体验,化为后期文学的壮观喷薄。
    作家深知民众的疾苦,又有从政的切身体验,能够站在为国、亲民的角度,摒弃一些偏见拙识。作家极为仰慕庄子、李白、苏轼,心羡飘逸、恣肆、放达的文风,但其作品风格仍然更近于孔孟、鲁迅的含蓄、内敛、警醒,又由于作家通达、大度、宽容的天性,并没有鲁迅的峭厉、峻刻、严酷。作为一位新时代的知识分子,作家高度关注并且揭示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生存悖论和悲剧命运:“古代的知识分子大别之有三类:在朝的,在野的,周旋于朝野之间的。不管哪一种,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总的说,最后都是悲剧性结局。入世的实现了儒家经邦济世的社会价值理想,获得了政治的权力、地位,却丧失了自我,失去了人生的自由与安宁;出世的获得了个性自由与人格尊严,进入纯粹的精神世界,却放弃了知识分子固有的社会理想和人生抱负;第三种在穷达的张力之中苦撑着,也并没有人生的快活。”[2]类似这种深刻的剖析和发现,反映出作家的思想既植根于儒者的学养和识见,又吸收了唯物主义思想和西方现代哲学的认知。作家总是这样对国家、民族的生存和命运进行整体性的思考,从而使其历史散文具有独特的视野,达到非凡的高度。
    二、思想存在于时间推演
    梭伦说:“活到老,学到老。”唯有如此,才能与时俱进。作家说过:“对我而言,读书、创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兴趣、爱好,而是压倒一切的‘本根’,是我的内在追求、精神归宿,是生活的意义所在,是我的存在方式。”[3]作家在另一篇文章中,描述了自己喜欢读一切有文字的东西,包括在文革时代的乡村中无字可读,只好一字不漏地拿贴在窗棂上、糊在棚顶上的报纸充数。当生活封闭时,阅读成为思想的素材,不断地咀嚼回忆;当生活丰富时,思想映照着崭新的现实,永远地着眼未来。
    因此,我们看到,作家在不断地思考,从上世纪乡村的纯朴生活,到新世纪电脑的网络应用;从史前的遗迹,到未来的设想;从广袤的祖国大地,到奇特的异域风光;从沧桑古国的传统,到现代西方的文明,在作家的头脑中融会贯通。
    他看历史、写历史,绝不用静止的、凝固的眼光。作家认为:“历史是精神的活动,精神活动永远是当下的。作家写历史题材的作品,实际是一种同逝者作时空睽隔的心灵对话,是要引领读者在把握一定背景化真实的同时,能够站在一个较高的层面,共同地思考当下,认识自我,提升精神境界。”他很认同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教授的话:“不参与的、不作判断的,不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的写作,是无任何价值的。”[4]
    他的思想触及本质,具有深刻的哲学意义。他说:“从一定意义说,哲学不是学术性的,而是人生的,哲学联结着人生体验,是一种渴望超越的生存方式,一种闪放着个性光彩、关乎人生根本、体现着人性深度探求的精神生活。因此,说到超越,说到散文创作的深度追求,我必然会想到哲学。我们当会注意到,在那些伟大的艺术杰作中,在那些丰富多彩的感性世界深层,总是蕴含着某种深刻的东西,凝聚着艺术家的哲学思考,体现着他们对人类、对世界的终极关切。”[5]所以我们读到,在孩子的心目中,似乎没有俊丑的区分,只有“笑面”和“愁面”的感觉。[6]如胡适写到的:“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7]二者异曲同工,都是极为真挚深刻的朴素真理。
    作家始终持久不懈地提升自己,生活在哲学体验之中,超越了自我的中心。作为思想者,这种心灵的折磨一刻也不能停止。从认识角度说,思想者永远存在于追求之中;从实践角度看,思想者必须正在行动或将要行动。作家就是这样,始终追随时代的步伐,指向更高的精神世界。散文是无限制的文体,可以充分表达作家的感情。作家没有用它来作为应景状物或者对事件的描述,而是表现出对时代特征以及对生命本质和现状的剖析,不断地融进生命的体验,从而使作品展现精神以及生命跋涉的过程。
    三、思想存在于人格力量
    优秀文章对人的震撼,是穿透纸背,直抵文字内核的,并指向道德和人格。
人品是文章背后最重要的力量,为人与为文永远是实践和思想的统一。在作家的灵魂深处,有一颗永远单纯的童心,以此来看待这个世界。这是至真、至善、至纯、至美的人性,一切功利、世俗、偏见、巧媚也无法抹杀、无法战胜。尽管有人说,文章并不能与人品完全一致,但事实可以说明真相。在一个高度信息化的今天,我们欣喜地看到,作家的高尚品格与其优美文章同在。作家为苏轼的气质倾倒,做人力求“胸襟磊落,旷怀达观”,力戒偏颇之处。[8]
    散文的终极品质,还在于真情背后的深邃的思想,以及文字所表现的人格力量,亦即作家所达到的精神高度。作家的人格,是一种坚韧,一种达观;一种追求,一种释然;一种不屈服的精神,一种不拘泥的态度。他的散文,能够打动人的不仅是词语,还在于透过词语表面所呈现出的人格力量。
    作家以其高尚的自我人格,表现其自我的生命体验,折射出人类的生存方式。没有这种高尚,就不可能避免对社会、人生观照的扭曲,不可能对现实、历史作出准确的透视,其作品必然苍白、空洞、虚假、荒谬。而作家的作品,则如何其芳的诗句,是“以自己的火点燃旁人的火,去以心发现心”。[9]
    这种人格的验证,发源于个人的情感经历以及生命过程,还包含着现实、时代、人生对于个体生命的烙印。正是这些,决定了作家的历史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当世间的万物万象从作家的笔下倾注而出的时候,我们看到,一花、一叶、一草,一只飞鸟、一抹斜阳、一丝春雨,只有渗透了人格的力量,才能体现出文学的意义。在作家的思想中,具有无限的生命的活力和人性的特征,因此使文学的功能极尽张扬。
    在另一方面,作家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胸怀,并未将自己的作品演绎为纯粹的阳春白雪,而是尽可能抒发面向大众的情感,从而达到了雅俗共赏的境界。事实上,在他的人格理想中包含着异乎寻常的精英意识,而且在创作中鲜明地坚守着这种意识和以此为基础的审美价值立场。但与此同时,他又以一种对自身知识、智慧、悟性的自信,以及从未疏离文学的引导、教育功能的意识,带来能够同时打动精英以及大众的人生志趣和取向。
    四、思想存在于不懈追求
    陀斯妥耶夫斯基说过:“世界将由美来拯救。”在作家的一切精神活动中,我们看到对于美的不懈追求。他在用美净化人的心灵,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在美的本质里,存在一种特质:它能使最顽固的心灵折服。他的作品仿佛是一颗无所不容的心灵,充满了对世人的怜悯和关注,从每一个角落、用一切方法来表达它的慈悲与关怀。他的真情、他的感动,不可能不给读者带来感动,因为他的追求与美相通,与世间的真情相通。作家这样评论散文的诗性:“诗性直接关乎情怀,关乎胸襟,就是说,作者的情感必须特别丰富。如果心上长了老茧,麻木不仁,那就什么也触动不了他。我觉得,情怀或者襟怀,要比情感更博大,更深远。”他高度评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称赞其远远超越了诗人个人的身世慨叹,也超出了诗歌本身的政治价值和历史价值,表达了古往今来无量数人在宇宙时空面前的生命共振,从而使它在人类生活中获得了永恒的美学价值。[10]
    在作家自己的写作实践中,也贯彻了这样的思想,力图把苍茫、辽阔的身外时空和深邃、渺远的内心世界,在更高的艺术层面上协调起来,对宇宙、人生、自然、历史,短暂与永恒、有限与无限、有常与无常、存在与虚无,进行探索与叩问。
    无论是渊博的文学和史学功底,还是丰厚的文化感悟和表现力,亦或是超前的现代意识,无不贯注了作家的长期积累和不懈追求。特别是作家极具表现力的语言,的确是文采昭彰、文气沛然。作家以其深厚的诗学功底,使其语言的纯熟运用,贯穿了诗的优雅从容。源于自幼的国学积淀,结合丰富的阅读体验,以及公文的简练明快,使作家的语言文字弥合了传统与现代的界限,虚实相生,浓淡互映,玲珑晶莹,意趣生动,抑扬顿挫,余韵无穷。作家做诗、论诗均有独到之处,结合自己的经验和感悟,把人才问题和古典诗词结合起来,做出了难得的创新与尝试。[11]
    而更加重要的,是作家在心灵上的不懈拷问,在精神上的不懈追寻,在思想上的不懈探索。经历了生命的危途,作家跳出了一己,把目光放在了更加宽泛的人生、自然、历史。近期的作品,注重于解析文明兴衰,感叹文化命运,从文化的层面上,演示国家和民族跋涉的艰苦历程;在敏锐的思辨中,审视传统与现代冲撞的林林总总,诠释人生哲理,体验审美情境,不但揭示了中国乃至世界文化的巨大内涵,而且使自己的生命融进了更加广阔的人生和无限的共同的宇宙。因此,作家创作出的作品才会博大精深、内容丰厚,如一盏盏明灯,照亮了人类前行的道路。
    在讨论作家的历史散文时,更加具有参照意义的是茨威格的《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同样是系列作品,作家的《龙墩上的悖论》,从秦始皇到末代皇帝溥仪,对十三个皇帝的命运进行了深入系统的描绘与思考。王向峰评价:“这是以特殊人群为对象,透识人性的历史存在,尤其是对人的私欲、权力、命运、悲剧演化过程都有深入探求,是作家散文创作中最能集中显示工程意识、文体意识和文学意识的超越之作。”[12]作品通过深刻地反思个人的性格、命运,揭示人生困境和生命意义,用悖论的方式看待历史,着眼于历史人物的性格、命运,以及人生困境、生存焦虑、生命意义的探寻。在以生动的细节复活历史的同时,建构一种前所未有的、耐人寻味的哲学思考,呼唤一种自由超拔的生命境界,这正是茨威格那部伟大作品的精髓。
    时代孕育了敏锐的思想者,思想者去深刻地思索时代,他走在大多数人的前面,因而可能超越时代,而至少是,他会凝聚时代的精华,为人类文明留下永不磨灭的思想烙印。
参考文献
[1]石杰:《文园归去来》,辽海出版社(沈阳),2004:1-26
[2]王充闾:《文学创新与深度追求》,《西厢里的房客》,辽宁教育出版社(沈阳),2004:329
[3][5]王充闾:《渴望超越》,《寂寞濠梁》,辽宁教育出版社(沈阳),2004:287
[4]王充闾:《文史联姻——〈美文〉成功的抉择》,美文(西安),2010.3
[6]王充闾:《碗花糕》,《语已多,情未了》,重庆出版社(重庆),2006:3
[7]胡适:《先母行述》,《胡适自传》,黄山书社(合肥),1986:25
[8][10]王充闾:《对话——王充闾谈散文的现代性和诗性》,散文世界(北京),2009.3
[9]何其芳:《生活是多么广阔》,《夜歌和白天的歌》,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1952.5
[11]王充闾:《人才诗话》,春风文艺出版社(沈阳),1987.11
[12]王向峰:《走向文学辉煌的王充闾》,文艺报周六版(上海),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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